13 4-5 千钧一发,卸弦止箭力挽狂澜 | 华清雷鸣

4-5 千钧一发,卸弦止箭力挽狂澜
本作较重剧情,初见的朋友建议从头看起。

  小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强忍着声音跑开了,悲伤的痛悔的憎恨的热泪在她脸上流淌。在离开了小屋、尚未进入其他卫兵视线的时候,她找了个树丛,钻进去,然后背靠着树干屈膝坐下,拼命忍住了泪水,然后用膝盖上的布料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小涟坚定地站了起来。她必须马上回去,阻止小凝!
  “你可算回来了。”团长梁叔焦急地对小涟说,“小凝那段已经演完了,金盏也已经演完下来了,现在白先生即兴穿插了段备用的表演给小凝,你再不回来……”团长斟酌着放低了声音,“你再不回来,小凝就得自己上了!”一边说着,琢玉和珮玉一边帮小涟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茎与树叶。
  “小凝她现在就在台上?!”小涟望向舞台,小凝确实在那里起舞。
  “糟了……必须在台上阻止她了。”小涟这样自言自语之后,又盯着梁叔的眼睛:“简要来说,我听见崔光远他们的密谈了。都是骗人的。没有伏兵,他们想让我们送死。”说罢,小涟昂首挺胸,站到了舞台旁边。台上角落的白先生注意到了她,马上调节旋律,毫不生硬地衔接唱词,提示小凝临时演出结束了,小涟要上场了。小凝扭过头来看见了小涟,一瞬间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小凝虽如释重负了,但小涟还重担在肩。她踏着轻盈的舞步走上舞台,循着音律来到了小凝身边。两个被绳缚的少女同台献艺,台下的卫兵中隐约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赞叹声。
  “妹妹!”小涟喊着熟悉的台词快步走了上去,“快住手吧,太危险了!”
  “姐姐,我意已决,看我的吧!”小凝声音清朗。
  “妹妹!”小涟继续,“我在此被关押多年,早已生死置之度外;可你正是年少韶华,一有闪失机会不再。虽是烈酒多番劝饮,难说白猿竟能垂衰;毕竟猿神法力无边,斗天斗地未曾一败。”
  “姐姐,这我都知道!”小凝高声道,“可我有婚约在身,不能久居此洞穴。坚贞能耐长监禁,忠心难忍恩义绝。此行倘若计划成,逃出共赏中秋月;此行妹如惨遭戮,今冬请祭寒霜雪。”
  至此为止,都是一如既往的唱词。按计划,接下来,小涟就该说自己被说服了,而且要跟着小凝一起去给白猿灌酒。然而这次,小涟的反应出乎小凝的意料。
  “你错了!”小涟盯着面露惊讶的小凝,唱出了路上临时想好的台词,“你对夫,惦念如此,恩德似海深;你夫家,如今对你,心思又如怎?迎亲前夕,新妻被掳,当是他们寻上门;如今数月,音信全无,怕是诚心没你真!”
  小凝不明白为什么小涟突然要拖长这段剧情,心想她可能在等待什么,所以就急速动起自己的脑子,试图把剧情圆下去。
  “就算忘了夫君,也还有爹娘啊!”小凝顺着白先生弹奏的旋律如此说道,“父如山,母似水,山水恩情雷不摧;朝思念,入梦寐,日日夜夜不离嘴。倘若长留桃源乡,姐姐啊,妹我心中常存愧!”
  “唔……”小涟听出来小凝这是把自己内心深处对家人真真切切的思念糅合了进去,实在不忍心反驳。但是,又不得不这么做。
  小涟狠下心来:“父母准出嫁,当然泪几行;拜别爹娘后,荣辱本人当。那年那月离门户,自立自行别商量。厅堂坍圮莫修筑,离家小燕任飞翔。”
  小凝正飞速思考着怎么回答,突然她的思维在反刍小涟最后一句唱词的时候定住了。厅堂坍圮莫修筑,离家小燕任飞翔?这句话看似在比喻已经成年离家的燕子,不用再考虑居住过的房檐坍塌的问题,但是具体的选字措辞让她很介意。莫非,真正想表达的是,不要试图挽救衰落的唐(堂)朝廷,要放任燕军为所欲为?
  为了确定小涟的真意,小凝开始试探。她收敛了脸上亲善的表情,露出了更多的傲慢:“夫家良田千千万,娘家楼台万万千;兄弟姐妹随在后,密友宾朋迎在前。繁华世界何其广,山谷一隅何其偏;宁肯回家三天死,不愿此处捱十年!”
  小涟理解了小凝态度强硬的目的。看来非要把话说得更明白不可了。“别做梦了!”小涟厉声道,“大小姐久在深院里,不知世间路崎岖。繁华不过过眼云烟,灾厄祸难频而剧。兵役多苛税比兵猛,田里麦苗长势徐。倘今挣扎唯致煎熬,不如束手做金鱼。”
  这次说得比上次明确得多:唐今挣扎唯致煎熬。小涟在告诫她,不要跟唐臣合作!这警告对小凝来说来得太仓促了,无论是出自一般的赤诚之心,因着对旧时繁华景象的怀念,还是由于对崔、苏二人所承诺的回报的渴望,小凝都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
  (接下来两段唱词是用“探清水河”的旋律填的,知道这段旋律的读者可以哼一下)
  “也不为父母,也不为夫君,”小凝声音高亢,“同难姐妹也不念呀,不为官府勋。只恨这一身羁縻受牵绊啊,唯望挣脱白猿掌,独身赴命运!”边唱,边跨步、咬牙、扭动、挣扎,让绳子把全身勒得生疼方才停止,而这努力想要挣脱绳子的疼痛也传达到观众眼中了。
  一改之前的针锋相对,小涟摆出了一幅颇受打击的样子。调动起浑身的演技,小涟此时泫然欲泣,声音哀恸:“把一切抛开,决然你独行;我等久居深涧里,早已不知世情。只怕你,告官府引来兵马呀,白猿大人若不测,唯共赴幽冥!”声色凄厉,目透疯狂,仿佛抱定了与白猿同生共死的决心。
  就在这个焦灼的时刻,琴声异动。小涟和小凝有着多年的舞台经验,马上意识到这是白先生要插入旁白的标志。二人立即调整节奏,由针锋相对转为各自徘徊。仿佛为了舒缓气氛、让二人因为极度紧张而过热的小脑瓜稍微冷却一下,白先生把自己旁白唱词的前奏稍微加长了一些,然后才开腔:
  “一席话,分两端,小凝急得是团团转;”白先生的声音既悠扬,又弯弯曲曲地带入几分俏皮,“一心只想灌猿神,谁料是她挡在自面前。”叮叮咚咚,琴弦的颤动波折回转,仿佛小溪水在岩石山涧中起伏荡漾,以乐音铺垫了唱词的转折,“恼火罢,细思量,姐姐这人可不武断;如今做出这坚决事呀,想来其中必有缘。”
  听了这段,小涟的内心里涌起了无限感激。虽然一直在台上的白先生不可能知道小涟发现了什么,但他理解了小涟想要表达的东西,在完全没了解细节的情况下选择相信小涟,并且还帮着劝小凝。
  小凝努力思考着。自从小涟一上台,就一直在劝阻,先贬夫君,后抑父母,甚至对整个唐朝廷表达了悲观,还不惜把自己与白猿——也就是如今坐在看台正中央的孙孝哲——的命运连结在一起。正如白先生所说,小凝相信,对方如此拼命地想要阻止自己,一定是有其重大原因的。只是,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小凝还是不清楚。她是多么地想搞清楚啊,然而就算两人再怎么朝夕相处、心意相通,能通过眼神传达的东西还是有限的。剧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到底如何是好呢?
  “……姐姐,我太着急了。”小凝示意白先生停止了伴奏,“姐姐,我是非走不可的……但是,我答应你。我出去之后,只说是被流窜的匪寇掳走,绝不透露与这座秘密山谷有关的一字一句。”小凝是这么想的,先把故事推进下去,并给小涟以不会伤害孙孝哲的承诺;至于实际是否刺杀孙孝哲,她再考虑考虑,到时再做决定。
  “你,真是这么想?”小涟露出怀疑的模样,“我能相信你吗?”
  看似是小涟进一步质疑,小凝的心中却如释重负。因为这是她们以前表演过的另一出戏剧里的固定台词,小涟选择了这段,说明她选择了按照这段剧情的固定发展,会相信小凝的承诺的。
  “姐姐,这次决没有半点虚言!”伴奏声适时响起,小凝重新迈开舞步,久未出口的唱词迅速集结在了喉咙边,稍作调整,顺畅地流淌而出:“自初见,至今日,身世飘茫若野草;朝夕夕,晨暮暮,言笑身形胸中烧;今拜别,无遗恨,唯望作羽天际飘;倘食言,便请天雷烈火常萦绕!”
  小涟点了点头。本以为故事终于可以继续了,白先生的音乐也已经开始向下一个章节转化了;不料,小涟突然又插进话来:
  “凝儿,世情艰难,人心险恶,”小涟擅自深情地说着,白先生那边也只得仓促停下了音乐,“我相信你今晚一定能成。出去后,对人不可交付自己的全部。须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在你给猿神劝酒之前,我先敬你一碗虎骨酒吧!”说罢,飘飘荡荡、兜兜转转,站到了舞台边。而白先生和梁叔则心领神会,前者让伴奏上了正轨,后者则掏出一个小小的沙包作为酒壶的象征,手腕一甩,准确地抛到了小涟嘴边,被小涟一口叼住。
  小凝很清楚,这也是他们从前排练过的另一个无绳缚的纯舞蹈节目中的片段。虽然这次多了绳子,想把表演继续下去,改倒酒为喂酒,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最重要的,小涟究竟想表达什么?
  小涟衔着“酒壶”走来,琴音渐急;小凝跪地受酒,琴音婉柔。突然,小涟的动作再次出人意料。她并不是像原本的舞蹈中那样侧身送酒给小凝,而是背对小凝跪下,直起膝盖以上的身体,然后让上半身猛地向后一甩,柔软的腰椎弯曲出了惊人的弧度,把倒悬着的脸凑到了小凝面前。
  这段表演,小凝是知道的。
  她压低身体,把头凑到小涟跟前,侧身仰头,做出喝酒的样子。两个被拘束的女孩子在舞台上做出如此复杂柔美的姿势、进行如此曼妙的献酒表演,令台下一片赞叹;而此时,这两人的眼睛正在极近距离上互相注视,所有的线索在视线交汇中怦然融会,小凝终于获知了最重要的信息——
  借助小涟的俗语提醒,可以知道虎骨表示人的真心;而小涟此时特地用这出戏剧被卲公公修改前的、向白猿献上毒酒的动作来给她喂虎骨酒,那也就是在说虎骨有毒。结合之前小涟的种种告诫,小凝的心中彻底通畅了:唐臣毒计,我们被骗了,没有伏兵;孙孝哲如果死了,苇芽团全都要跟着送命。
  一瞬间,小凝眼中的震惊与愤怒,也被小涟完整地接收到了。意识到小凝明白了真相,小涟长出一口气。
  之后,节目得以正常流畅地演出。多亏两个女孩的高超技艺和白先生丰富的舞台经验,现场的人没有对节目节奏的疏密不协调表达什么质疑。演出剧情,顺利进入了整个故事的高潮期,向白猿献酒。
  在大量卫兵的注视下,在自己本要刺杀的目标面前,两个女孩抛下了全部的重担,完全沉浸在了白先生的伴奏与故事的剧情中去。二人婉约灵动,珠联璧合,简直表现得比在唐皇面前还要好了。看台正中的孙孝哲,面前虽放着酒樽,却从未饮酒,此时看着如此精彩的表演,也不禁微笑、赞叹、频频点头,以至于最后,将并没有装酒的酒樽送至唇边,以示饮酒。
  其间,当二人抵达了原定图穷匕见的时间点,背对背靠在一起的时候,以防万一,小涟还是马上用自己被绑在背后的双手握住了小凝的双手,防止她临时变心去揪绳结;而小凝也温柔地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了小涟的指缝,与之密切交融。此时两个受着紧缚的女孩子在台上背靠背,就好像被绑在一起一般,而脸上偏偏又在羞涩中透着喜悦、恭顺、自豪。这样的场面简直让台下都为之雀跃了,气氛达到了此次献艺演出以来的最高潮;久久笼罩在华清宫之上的阴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瞬开朗。
  这样的短暂拨云见日中,唯一与气氛不合的,是卲公公。他站在孙孝哲身后约十几步的地方,手杖放在身前,看到二人后背靠在了一起,失去了左臂的他便把杖柄插入砖缝中固定、唯一剩下的右手攥着杖端,缓缓发力,藏在杖中的利刃都已经露出一小节了,闪耀着吓人的寒光。然而,最终小涟与小凝并没有解开彼此身上的绳缚,卲公公脸上抑制不住极为遗憾的神情,把利刃藏了回去。
  小涟与小凝的演出之后,琢玉和珮玉也迎来了他们的戏份。两个孩子虽然表演得还有些磕磕绊绊,动作不甚准确,台词也偶尔结巴,但努力的样子充分表现出来了,也得到了孙孝哲等人的微笑颔首。
  表演结束了。小涟小凝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下,她们张开怀抱拥抱刚刚下台的琢玉和珮玉,苇芽团的众人也簇拥上来抱在了一起。演出大获成功,又凭借默契挣脱了恶毒的陷阱,他们高兴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