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长风浩荡,娼女力劝与狼谋皮
本作较重剧情,初见的朋友建议从头看起。
禁卫们离开后,苇芽团的人们轮番劝说小涟不要冒这个险。小涟满口应承,但是眼神游移、难掩忧虑,显然没怎么往心里去。当天深夜,夜深人静之后,小涟管理地与小凝共眠,但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夜里不知什么时辰,小涟起身如厕,回来的时候,在门前被金盏拦下了。
“怎么了金盏姐姐?”小涟问,“你也没睡啊。”
“唉。睡不着。”金盏叹口气说,“小涟,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再试试。或许他其实并不在乎是哪个人,看上的只是绑人的绳子而已。明天上午你把我绑好,我去找他,可能他就知道……让他兴奋而喜欢的人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了。”
“谢谢。”小涟坐在了晾台边缘,“金盏姐姐你也坐下吧,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于是金盏坐到了她身边。
“金盏姐姐……”小涟有些害羞,“你跟男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金盏初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小涟,然后心想小涟也到了这个年纪了,露出微笑。“跟男人做的感觉啊,就跟馒头配大蒜差不多。很辣,但如果能适应的话,也可能就喜欢上这种味道了。”
“那金盏……”小涟好奇地看着金盏,“金盏姐姐喜欢这种味道吗?”
金盏稍微思考了一下,说:“我的话,能够欣赏这种滋味。不过呢,因为我就是做这个为生的,对我来说,相比于我自己的享受,更重要的是男人享受得怎么样。为了努力让他们享受到,同时也盯紧他们的状态变化、让他们在最后不要做出危险的举动,我其实神经一直紧绷着,不太有余力去享受这些。”
“也挺难的啊。”小涟虽然半知半解,还是感叹着点了点头。
“最主要的是。”金盏露出苦笑,“无论是多喜欢美食的男人,吃完之后,基本都会对美味失去兴趣,甚至感到厌恶。”金盏转为自言自语,“所以像老白那样靠谱的对象还挺难找的……所以相比于在民间广撒网,去找花钱不心疼的富贵之人会安全得多。”
“安全?”小涟惊讶地眨了眨大眼睛,“你会遇到安全问题吗?就算是……你这样的,不法之徒也会怕你报官吧?”
“报官啊……”金盏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了很多,“我不可能报官的。官府才最危险。”
小涟原本还安静地等着,等着金盏继续往下说。然而等了又等,沉浸在回忆里的金盏,仰望着穿梭在云间的月亮,心情好像越来越差。小涟慌了神,连忙试图寻找什么话题来驱散这不妙的气氛。
“金盏……姐,其实,跟你说个秘密哦。”小涟扭扭捏捏地说,“其实吧,在舞台上的时候,特别是当年在街头表演的时候,被为数成百、甚至二三百的男人围观着,看着他们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为我的演出爆发出惊叹与喝彩,甚至,为了争夺最合适的观看角度而像羊群一样挤在一起涌过来涌过去……虽然,我知道,他们这么热切地盯着我,肯定不只是因为我的舞蹈精湛,肯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身上绑的绳子,并且想要在我身上看到,平常的女人不会给看的地方……但是,即便如此,看到他们能那么狂热,我还是很开心。”
金盏好像能理解这种感受似的,用力点了点头:“挺好的嘛。那不是挺好的嘛。”
“而且那个……”得到激励,小涟继续道,“进宫之后,在卲公公的要求下,小凝她也开始表演和我一样的内容了。她本来就长得那么好看,舞艺又好,对缚舞的接受又快,现在表演得和我一样好……可能比我还好了。我现在,又有点怀念街头的表演,又有点害怕那种情况。我害怕看到观众看她的演出比看我的演出还兴奋,害怕她能比我赢得更多观众的欢呼声……”
“那就得好好练习了。”金盏鞭策小涟,“或者干脆让裙子再短点、衣服再薄点,煽动煽动观众……不过这个办法还是不要用为好啊。”
“是啊。”小涟陷入回忆,“如果我堕落了的话,端姨也会生气的。”
金盏:“……”
“不过,应该不会了吧。”没有注意到金盏的沉默,小涟自以为合乎气氛地笑着说,“难得跻身富贵之间,还得到了给大燕皇帝献艺的机会,如果再去街头卖艺,可能就回不到深宅大院里了……不知道到了洛阳那边会不会顺利呢。希望在洛阳的大燕皇帝面前,我们也能被喜欢,到时候,我们就能继续之前的生活,金盏姐姐你也能摆脱卖……卖身为生的日子了。”
金盏:“…………”
“怎,怎么了金盏姐姐?”小涟终于注意到了异样,“为什么不说话呀?”
“……小涟啊。”金盏深呼吸之后终于开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声音虽然平静,但能听得出来是在压抑着更加激烈的情绪,令人不寒而栗。
“不是!不是的!”小涟害怕了,“金盏姐姐,我,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你误……使我没表达清楚,我笨嘴拙舌……我的意思是说,我,我想说的是,金盏姐姐你性格很好,热心,爱帮助人;身材和相貌也都好,跳舞和唱歌也都学得很快……这样的你,之所以做……之所以卖身为生,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只要有机会,你马上就能过上一清二白的……噫?!”她的手腕被金盏用力攥住了,吓得发出了惊呼声。
“这不是没区别吗!”金盏把小涟的手腕用力拽了过来,迫使小涟靠近她,“小涟……我知道,虽然你跟端姨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就跟你母亲没啥两样;但是,小孩子教得不好就得纠正,无论她的母亲在不在,以及她母亲是不是也有相同的错误。现在我就是你的长辈,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你。”
小涟吓得睁大了眼睛,又不敢看金盏,又不敢移开视线,只能不住地点头。
“你以为,我是没有别的选择了,迫不得已,只能卖身为生吗?”金盏的音量并不大,但裹挟着火气,“早就有过好几个主顾跟我提过想娶我、想让我成为正经人家的妇人了,可我觉得还没到那个时候,我还舍不得停下我自己的工作。”
金盏盯着小涟的眼睛:“小涟,你跟我说你享受站在舞台上的感觉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或许比较能理解我。但是你放弃得好快啊。我可舍不得。我舍不得男人们热切的眼神,满怀的期待,又急迫又羞于表现急迫的模样,在床上仿佛感受着一生中唯一快乐般的拼命,以及事成之后解脱感。小涟,在我所见过的所有工作中,除了医师和救火的勇士,我没再见到什么人能这么直接地感觉到自己帮助到别人了;而与这两者不同,我的工作虽然相对渺小,但极少失败。小涟啊,我真心觉得自己在做很好的事情,请你不要把它说成是堕落,说成是被我避之不及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小涟连声道歉,“我误解了……我看见你对钱财非常在意,而且抓住一切机会试图进入豪门贵宅,我还以为你是生活所迫,并且想要设法通过接触上流社会来摆脱这种生活……对不起我瞎想了……”
“你是这么想的啊。”金盏斜眼看着小涟,仿佛是确定了她的真心,才松了手,“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有些记忆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现在看来我不说,你会看不懂我。所以今天就给你讲讲吧。”
金盏在晾台边重新做好,双手交叠于腿上,直起上半身,抬头仰视月亮。不过,刚刚抬头,月光就逐渐被黑云掩住了。
“我大概是十年前来到长安的。”看不到月亮的金盏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我老家在黄河边上,算是相对富足的农家吧,丰饶年份生了太多孩子,土地一歉收马上就吃不上饭了。家里的女孩子,能嫁人的当童养媳也嫁了,能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不要钱也送出去了,我就被远亲姐姐带到了长安,来到这才知道姐姐是娼妓。我还太小,就给姐姐和与姐姐一起的其他几个姐姐干杂活来吃口饭。那个时候,上元节解除宵禁的时候,人们比现在还要更放纵一些。每当那种时候,姐姐们就会穿着轻薄的衣服,在相对偏僻的地方表演诱人的舞蹈。上元节多冷啊,穿着故意露出身体的衣服,竟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被层层叠叠的观众散发出的热气包围了,反而如同在火焰中舞蹈似的。观众们也不会胡作非为,因为知道闹出事来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自发地在维持秩序。”
小涟想象着被性欲驱动着的众人簇拥着的样子。“真好啊。”她由衷地说。
“不过,即便人们会自发维持秩序,最终官府还是来人了。”金盏娓娓道来,“当时姐姐在跳舞,观众中有人被趁乱偷了钱包,找不到小偷,报官了。等官府的狱吏来了,也没有办法找到小偷啊,人家可能早就跑了。结果……结果就把姐姐给带走了。”
小涟目瞪口呆:“为啥?为什么要把姐姐抓走啊?”
“说是怀疑她是同党。”金盏淡淡地说,“说怀疑是‘女人跳舞吸引大伙注意力、男人和孩子混在人群中偷钱’这种套路。”
“那——”小涟刚张口,又咽回去了。她本想问问那之后有没有去官府申诉、主张冤屈什么的,但联想到端姨的经历,恐怕金盏她们更是无处说理。“那么,”小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嗯……”金盏沉默着,她在斟酌词句,为了把自己内心的伤口以一个最少痛苦的方式翻出来给别人看,“大概三个月后……狱卒过来,说是病死在监狱里了。”两人无言了一小会,“尸体运出来的时候,”金盏接着说,“其他姐姐们不让我看她的样子,最后埋在哪了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在太近的地方吧,因为大家都怕弄脏了自家土地。”
小涟又惊又吓。她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淌下泪来了吧,但是没有。相比于悲伤,现在攫住小涟内心的更多是恐怖。
“所以现在就能回答你的疑问了。”金盏悲伤地看向小涟,“为什么我要这么努力地接近权贵呀?因为我们生活的环境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只能尽可能跟权贵走得很近,希望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稍微借到他们的威风,让官府的小吏稍微收敛一些。虽然我也知道,他们中没有人真正会为我出头的。但是希望多多少少能狐假虎威一点点呀。”
“对不起……”小涟也不知道自己在道什么歉,“对不起……”
听着小涟的道歉,金盏反而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为什么我生活得蝇营狗苟,潜行在黑夜中,那是因为有人不允许我们正步在阳光下;”金盏的声音不大,但怒气满溢,“为什么我们卑躬屈膝委曲求全,那是因为就算有人用非法的、卑劣的手段侵害我们,我们也无法得到正常的帮助。他们说我们这种人被侵害也是活该,是自找的……我们这种人怎么了?”金盏猛地站起来吓了小涟一跳,然后在院子里快速地来回踱步,“他们权贵不好色吗?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好色不需要找我们,而是在宅邸里娶好几个老婆,在深院里豢养成群的丫鬟与舞娘。还有他们的皇帝,背对敌人御驾亲征的那位,他后宫里有几万女人吧?还有割掉了蛋蛋以免碰他的女人的宦官,恐怕也上千了吧?那么多女人他用得……他看得过来吗也收集起来,他才是古往今来第一老色坯啊!”
小涟坐着发抖,无言以对。风力加强了,重新寂静下来的院落里树叶簌簌而动,月光摆脱云层的束缚重新流淌下来,矗立在院子里的金盏,头发披散着,月光顺着发丝潺潺而下,仿若一尊女神像。
“好色也没什么不对的。”金盏平静了许多,“我也好色,我的客人们也好色,我想人本来就是好色的。官府、明堂上坐着的都是人,他们有本事有这个能力,他们就浩浩荡荡地轰轰烈烈地好色,这也是理所应当的。”金盏话锋一转,“可他们一边自己好色,一边还不让平民百姓小小地好色,将平民百姓的小小的好色贬斥为低俗腐坏,这就不可原谅了。”她在小涟面前站定,“今年上元节的时候我见你老望着长安的方向,如果当时你不在华清宫的话,应该和天长节一样,在长安街头献舞吧?但你可能不知道,今年的上元节,好几个模仿你们进行缚舞表演的舞蹈团体,都被抓走或者驱赶了!因为说他们的表演低俗腐烂,败坏民风。这么干的同时,你们还在华清宫里给天子跳这个。”
说着说着,金盏再次咬牙切齿了起来。她指着华清宫的优雅城墙与高低楼台,“你看看他们,一边征调男丁开疆拓土,一边用囤积多年的赋税建造起的这华美殿堂。皇帝就把自己关在这温泉宫殿里享乐,高官权贵就把自己关在他们的深宅大院里享乐。而且每每享乐,都把庶民百姓远远地关在外面,连侍奉他们的奴仆都要在欢宴开始前赶走,免得脏了他们的眼睛。”大风席卷而过,金盏的衣服在风中飘扬,“他们干什么好事了?如果他们好好工作了也罢,可是现在王军挡不住燕军、长安任人屠宰、天子往西亲征,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就跟你直说吧,”她站在小涟面前,飘扬的长发挡住了月光,“我金盏,从来没伤害过别人,从来没强迫过别人,从来没有给世界带来什么痛苦,反而是尽心尽力地侍奉每一个客人,让每个客人们花掉的每一文钱都值得,从来都尽可能让他们享受到最大的快乐。我金盏,和我姐姐,才真正应该住在这样的宫殿里呢!”
金盏本没想提到她姐姐。然而在讲到什么人该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时,姐姐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了视野中,参与到了话语里。一想到从来没伤害过什么人的姐姐,不仅没有住进这种地方的福分,而且跳舞的时候连钱都没来及收就被关进牢狱、最后恐怕也死状凄惨,金盏终于克制不住,两行泪水奔涌出来。
泪水落在小涟的膝上,小涟马上站起来,轻轻地抱住了剧烈颤抖着的金盏,又扶金盏坐下。即便是在这样的温柔中,金盏也坚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终于,约摸半柱香时间过后,月光再次消失的时候,金盏的颤抖也逐渐停止了。她离开小涟的怀抱重新坐直身子,用袖口擦掉眼泪,用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小涟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他们……就是,坐在厅堂上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伤害大家呀?”
金盏看向小涟,“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人成为权贵就是会这样的。”她的眼神既温柔又悲伤,“拥有权力的人不会满足于拥有权力,拥有财富的人不会满足于拥有财富。权力和财富能获得也能失去的吧?他们能拥有别人也能拥有的吧?为了阻止别人产生这种想法,也为了阻止自己这么想,他们会将自己权力与财富的来源,归结为自己与庶民有着更本质的不同。他们会说他们获得权力与财富主要不是因为个人努力、智慧和运势,而是主要因为格调、品味、德行、血统乃至天命,这些空洞玄虚、难以变革的东西。具体到令人愉快的事情方面,有两种方法。”
“嗯嗯。”小涟认真地听着。这些话在她听来有种正在被传授如何犯罪的感觉,但是因此又有些兴奋。
“一个是,崇尚庶民所无法参与的娱乐,以示自己高不可攀。”金盏说,“比方说,用庞大恢弘的乐器演奏着听十遍也记不住的复杂旋律作为伴奏,在巨大的舞台上,数百名穿着丝织品衣服的舞者同台共舞,演唱者们歌唱着大学问家翻着字典写出的唱词。非大富大贵组织不起来的这种演出,他们想法设法让自己成为欣赏者中的一员,以示与庶民不同。”
“另一个则是,”金盏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下,“贬低、禁止庶民也能享受的娱乐,以示庶民低不可及。民间的民谣小调被贬低为粗俗鄙陋,儿童的歌谣被当作谶语来防范,庶民的舞蹈被耻笑。其中最是人人都能享受、也最为快乐的,就是男女交欢了,于是这也受了最重的打压:除了明媒正娶的夫妻之间,为了繁衍家族留下后代而进行的奉献外,其余都被说成是荒淫放荡的。”
“……荒淫放荡。”小涟反刍了一下这四个烫嘴的字,“那……白天那个禁卫要的那种事,就算不是荒……放荡的,那它是……哎呀,我,我不知道这话怎么说……”
看着这样的小涟,金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你是不是想说,他的承诺是否有着那样的价值,让你足以信任他,满足他的愿望?”
“嗯嗯。”小涟大幅度地点着头。
“一个人值得不值得信赖,真的很难搞清楚的啊。”金盏怜爱地抚摸着小涟的头顶,“也曾有富豪一掷千金来表达诚意,那笔足以救活一整个家族的钱,或许还不够他中午一顿饭;也曾有穷书生许诺终生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来表达诚意,结果一打听,他对不下三十个女人都说过这话。”金盏露出苦笑,“最终,想要彻底地了解一个人的真心,除了要长久地观察其行为之外,也还需要很多运气啊。”
“这样……啊。”小涟有些失望地低下头,“那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吧。”
“确实一般来说需要长时间的考验。”金盏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涟,“但是如果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话,马上付诸实践,或许幸运也能提早降临。”她一把拉起小涟的手腕,“来吧,小涟。我给你看看我刚才起夜时的意外发现。”说着就站起来,拉着小涟就往外走。
小涟不明所以,被拉着手腕来到了院子门口。木门紧闭,金盏松开小涟的手腕,轻轻取下门闩立在一边,然后,为了不让木门发出太大声音,一边向上抬着,一边缓缓施力,让木门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开启。
门扉开启,夹杂着水气的秋风涌了进来,凉得小涟一哆嗦。在金盏的示意下,小涟缓步走出了院门。起初,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随着秋风吹动云朵,月光又一次铺洒在地面上,照亮了地面上的一切。小涟这才看到,自己刚刚差点下脚去踩的地方,竟然躺着一个人。
这人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方铺了个毯子,还摆了个枕头,就这么睡在了门口。然而身上还穿着甲胄,武器也压在身下,一幅时刻准备起来战斗的样子。他睡姿豪放,如今枕头上压着的是他的左大腿,四肢仿佛从悬崖上摔下般以奇怪的姿势展开,脑袋因为悬在台阶外侧而后仰,好像时刻准备被砍头似的。毫无疑问,这就是白天来的大狗。
“笨蛋。”小涟紧盯着门口的这个人,轻声说,“这样保护得了谁呀,真要是有……歹人来害命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说着突然有点哽咽,马上闭了嘴,然后踮着脚尖走到了大狗上半身边上,轻轻地蹲下。
当晚大狗做了个梦,梦中自己还是小孩子,跟着父兄去山上狩猎。整座山都被积雪覆盖了,莽莽森林在积雪中变成了乌云般无边无际的不规则黑点。在积雪中跋涉很辛苦,尤其是还未成年的他,要把腿用力抬高才能跨步。突然,他一脚踏空,父兄都没能拉住他。他滚了两圈之后倒在了一个陡坡上,身下受力的是随时可能崩溃的危险积雪,而他的脑袋已经从悬崖边上探出去了,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寒渊。他又要大声叫喊,又一动也不敢动。父兄好像就在不远处,却怎么也过不来。突然,周身都剧烈地摇撼起来,他在恐怖的叫喊声中跌下了无底深渊。
睁开眼睛,大狗看见的是一片漆黑。恍惚间他以为自己死了。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看到了皎洁的月光,和月光下蹲在他身边的,朝思暮想的女子。
“女神啊……”他用母语念叨着,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到了小涟柔软的面颊。小涟刚才为了叫醒他而摇动他的时候,被他发出的痛苦的喊声吓了一跳,不过坚持住没有逃开;现在被他布满茧子的粗糙的大手轻抚脸庞,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这样的肌肤接触中,大狗逐渐从睡梦中彻底清醒,思绪也清晰了起来。
“……晚上好。”大狗说,收回手,坐了起来。
“别在这睡了。”小涟认真地说,“我都走到你身边了你也不知道。”
大狗惭愧地挠了挠头,争辩道:“坏人,看见有人在这……”搜肠刮肚地寻找了一下合适的词汇,“……守着,就知道里边的人,不能伤害了。”
“好了,你就回去睡吧。”小涟象征性地推了推大狗,“明天晚上起,你要是想来的话,进到里边来跟我们一起睡,好吧?”
“可以吗!”大狗音量一下子就上去了。金盏连忙也蹲下,捂住大狗的嘴:“小点声,里边睡觉呢!”然后才放开。
大狗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站起来,抖掉身上的土,把枕头夹在左胳膊下面,右手拎起带鞘的大刀。“那我就,回去了。”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小涟赶紧跨出一步,揪住了大狗身上的甲胄,“那个,白天你说的事……我答应你。”她羞耻得低着头不敢看大狗的脸,“明天午后申时,到这来接我,好吗?”
大狗听了,好似得到了最想要的礼物的小孩子似的,原本沉着淡定的脸孔马上变得欣喜若狂,嘴都咧得合不拢了。“我……我……”他想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词汇,“……嗯!我会来的!”说完一蹦一跳地走掉了。身上的甲胄中金属的部分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黑夜中,清淡的月光下,大狗的身影很快消失,但金属的声音仍在从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