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讨厌露西亚？”
面对指挥官突然抛出的问题，卡列尼娜皱着眉头，好似触了电，愣在原地数秒。这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行为。
“因为，因为她很强……”她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最后只能抛出一句，“……不，没什么。”便像逃跑一样灰溜溜地离开。
望着卡列尼娜离去的背影，指挥官眯着眼睛，诡异地笑着。
“怎么了吗，指挥官？”刚刚来到指挥官身边的丽芙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有一个被冰封的心，开始解冻了而已。”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是讨厌她的吗。小跑几步之后，卡列尼娜在一条无人的走廊里散起步来，手插在口袋里，头上的角变得异常沉重。
爷爷去世后，我便接受了构造体改造，埋头于战斗之中。无休止的战斗，那是我存活的意义，仿佛只要沉醉在那里面，我就会忘记稠腻到窒息的孤独，也能够证明爷爷主导发明构造体这一武器是永远正确的。
直到她的出现。我应该是在崇拜着她吧，她就像战场上唯一不变的光。那道名为希望的光，炽热的红莲，在指引所有人向前。
那朵红莲真的很美，美到所有人都在相信黎明的到来，都在为了黎明的到来努力让自己变强。我也是其中一员。
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明白“目标”一词的含义。我一定要变强，强大到不辱爷爷的名望，强大到让指挥官觉得我呆在她的身边是理所应当，
强大到不辜负那道名为希望的光。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极端了呢？从“不辜负”，变成“想要超越”。
我似乎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对着露西亚大喊大叫，嚷嚷着要和她一决雌雄；我也总在她遭受失利的时候自以为是，自顾自地嘲笑着她。
这也是她对我这么冷漠的原因吗。她从来都不理我，甚至不会正视我。嗯，没错，她在反感着我。
而我却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我已经变成……这么过分的一个人了吗。
卡列尼娜紧咬着嘴唇，迟来的自责报复般地固化着空气，让她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任由灯光审问犯人一般，让她不得拥有一丝的隐瞒。
“我想不通，指挥官。”
露西亚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神满是迷离。而指挥官将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端到她的面前，并在对面坐下。
“先尝一尝吧？我对自己的手艺还蛮有自信的。”她们的指挥官是一名年龄和她们相仿的女孩子，总是眯着眼睛微笑着，有时很让人安心，有时也很神秘，让人胆寒。
露西亚并不知道指挥官的目的。构造体不需要食物作为能量来源，这是最基本的知识。她一定想告诉我什么。
“虽然不需要进食，但是味觉还是存在的吧？”指挥官已经看穿了露西亚的心思，“食物的意义，可不只在于果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偶尔去餐厅吃点想吃的东西吧。”
“您是指，为了稳定意识……”
在意识海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露西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前，指挥官就已经将搅拌棒抵在了她的喉咙。虽然还是眯着眼睛的微笑，但是那已经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对不起。”
“你应该向你自己道歉的。”
在日常生活中以“构造体”的相关词语自称，这是他们的指挥官非常厌恶的行为。在她看来，构造体永远都是人，只不过换了副躯壳。
然而有的构造体，却在以“设备”来形容本就属于他们自己的器官，甚至形容他们自己。
我们都是人类，我们从未有过不同。这是在妄自菲薄。
“吓到你了。”指挥官的微笑又变得温柔起来。露西亚也得以安心地泯下一口杯中的饮品。
虽然很苦，但是似乎有一种魔力。她从内到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指挥官……这咖啡，是想告诉我什么吗。”在缓缓饮尽之后，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她一直都很喜欢直接了当的。
“没有，”指挥官吐了下舌头，“只是单纯想让你尝尝。味道怎样？”
“很棒……指挥官，我……”
“那就好，我只是从来都不希望你们忘记自己是人。只要意识还在，躯壳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原来您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指挥官……”
“我不得不这样认为，露西亚。”指挥官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以前这也是卡列的爷爷的坚持。而且至少在卡列尼娜身上，我感受到了‘喜欢’的存在。那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喜欢吗，也是呢，您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我们确实都很喜欢您。只要您在，我就能感受到我自己的存在……”露西亚有点失望，本以为指挥官会举的例子是她对指挥官的仰慕的。不过倒也无所谓。
“不，她喜欢的是你哦。”
“喜欢……我？”露西亚也像被直接戳中心里的某个地方一样。她今天来找指挥官的目的，本来也是想寻求缓和与卡列尼娜的关系的方法的。
“是啊。卡列尼娜那孩子，很可爱，对吧？”指挥官的脸凑地越来越近。
“可爱？”
露西亚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构造体的循环液和人血的颜色是一致的。
不过指挥官的话也确实让露西亚开始审视自己和卡列的关系。卡列尼娜似乎总在找我的麻烦，我本以为她在潜意识里是恨着我的。
然而露西亚其实是有一点感觉的，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见过卡列尼娜最温柔一面的人，但是那也是她愧对卡列以及认为卡列在恨着她的原因。她从不敢回应卡列的挑战，也更本无法直视她的眼睛，那是深深的愧疚在压迫着她的心。
能够和她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是露西亚的心愿。
但是，这原来都只是我的错觉吗，我竟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心意。
我太愚蠢了，我太自私了，她其实只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试图接近我，而我还以为……她在恨我。
手里的咖啡渐渐平息，露西亚的脸映照在浓郁的褐色上。在那种颜色上，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对了露西亚，今天我们应该没有任务吧？”
“……指挥官，您知道卡列现在在哪吗。”
“啊？这就要去找她了吗？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开导你的话呢。”
“抱歉指挥官，我下次再听您的教诲。”
在给出了几个卡列尼娜可能在的地点后，指挥官目送着露西亚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她盯着最后空空如也的咖啡杯，长叹一口气。
温暖，而又让人冷静，浸于思考。这种神奇的饮品从未让我失望。
“露西亚！”
在餐厅里，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卡列尼娜，找她多时的露西亚一时间不知所措。
“请等一下卡列，我有话对你说……”平日里要是卡列尼娜像这样冲过来，八成下一句就是“受死吧！”
但是这次却截然不同，她在冲到自己面前竟然停了下来，手里也没有拿火箭筒。
“露西亚，我也有话想对你说，我……”性格总是非常火爆的卡列尼娜，此刻却有些踌躇，与刚才的气势完全相反。这不是她擅长处理的情况。她本以为能靠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气势直接了当地向露西亚吐露心声。
果然还是不行啊，这种时候不管是谁，都要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逼迫着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我是在懦弱着吗，不，绝对不是……
“露西亚，我其实……我……我并不讨厌你，我只是……”她的头撇向一边，视线隐藏在兜帽下，似乎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恶，说出来啊卡列尼娜，只要说出来，只要说出来……
但是她的身子却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拉力。露西亚直接伸出双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一直以来都在错怪着你，都没能明白你的心意……”
“其实……卡列，我一直在崇拜着你，崇拜着你为了爷爷的那份执着，崇拜着你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生活中的率真，一往无前。你是推着我前进的光……”
话仅仅听到这里，卡列尼娜便彻底无法坚持她的傲娇了。
什么嘛，明明你才是那道光，你才是让我们仰望的那个人。
一次次一次次，露西亚，你总是比我强，所以我以你为目标，试图超越你。
但是我注定无法超越你，露西亚，我以你为目标，而你以夺回地球为目标，以人类的幸福，我们的幸福为目标。我注定无法超越你。
所以就连坦诚，你也要比我强吗。
不过……为什么呢，这一次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想和你对立。我只想你能抱着我，一直这样抱着我。这种温暖和柔软，就像深陷着流沙，没有挣脱的气力，没有挣脱的欲想。如果就连我死亡的那天你也能这样抱着我，那该有多好。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呢。
卡列尼娜终于摘掉了自己的兜帽，银色发丝披散至腰间。她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又感觉没有必要了。
沉默片刻之后，露西亚放开了手，两个人对视良久，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直到她看见露西亚的眼中流下一些液体，直到露西亚伸手轻捻她的发丝，擦去了她脸上的液体。
爷爷真是的，老是在构造体设计上加些没用的东西。
“我从未讨厌过你，所以也请你不要讨厌我，可以吗。”卡列尼娜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恳求。
“嗯。”露西亚使劲点了点头。
指挥官，我终于找到了比战斗更有意义的东西。
坐在离她们两个不远处的指挥官在和新生构造体艾拉吃着饭。
“她们两个竟然能坦诚相见，真是难得。”艾拉一边用勺子吃着盘子里的咖喱饭，一边嘟囔着。
“爱就像重力，我只不过是轻轻一推，让热情战胜了前嫌，坦诚便会像自由落体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有点耳熟呢，”艾拉用戏谑的语气揶揄道，“其实你只是自己想磕cp吧。”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