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现在很紧张,
正对面,一个一身雪白的卡特斯青年倚在废墟的墙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你。尽管围绕着对双方互相的看法,你已经心平气和地和他交谈了十分钟左右,但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却难以抹去。
往前三个小时,就是这个卡特斯青年,用他强大的法术,险些置你和你的小队于死地;往前两个小时,他和他的部下对受重伤的你们穷追不舍;而往前五十分钟,正是他使得你——一个弱女子,不得不在这完全封闭的环境和这个气势骇人的家伙独处不知多久。
你甚至有些后悔,之前他昏迷时就不应该动恻隐之心,一棍子敲下去才对。
好在对方的身体暂时是瘫痪的,也保证“暂时不会伤害你”来作为对“不杀之恩”的报答。但你还是不免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阿米亚他们能在这白兔子缓过来之前想办法挖到这里。
“对了小姐,可否请你帮个忙?”
对方的请求又将你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
“兜里有几根烟和一根打火机,帮我点一根,放嘴里,当然,作为交换,你也可以试试,这是乌萨斯特制的烟卷,别的地方抽不到的。”
“可以,不过我不太想吸…”
“试试呗,难不成你怕有毒?”
你摇了摇头,很清楚对面那个卡特斯青年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就算真想下死手,也完全没必要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因为失忆,忘记了以前的自己是否有过抽烟的习惯,只是隐约记得罗德岛的菲林大夫关于“吸烟对肺有害”的善意提醒,但你还是不免在好奇心的怂恿下,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两根。
你小心翼翼地点上一根,颤颤巍巍地放到他嘴边,示意他叼住,然后又点了另一根,自己尝试着吸一口。
然而…
“咳!咳!”
辛辣和灼痛的感觉遍布了整个口腔,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顾不得女孩子的形象和掉落的烟卷,你捂着喉咙斯哈斯哈地大口呼气,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这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望着你狼狈的样子,卡特斯青年冰冷脸上露出了似乎是阴谋得逞般的得意一笑。
原来这只面瘫雄兔子还是会笑的吗…可恶!他明明就是在欣赏猎物出糗的样子!你想。
“你…”
“不好意思小姐,好久没这么玩过了,”卡特斯青年颇有玩味地看着你“周围都是熟人,又不可能上当,好不容易和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独处,就没忍住…”
所以这就是你欺负人的理由?你愤怒的想破口大骂,但到了嘴边的脏话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乌萨斯很流行这种烟?”你问。
“那倒不是。”
卡特斯青年很有耐心的和你讲他抽烟的习惯形成的原因,又扯到了他错综复杂的过往以及他养母的事,讲得兴致高了,余怒基本消了,你也忍不住谈了谈苏醒两周以来的大致见闻,和与阿米亚他们站在一起的理由…说着说着,他突然不自觉地将手伸向放烟的衣兜里。
滑稽的是,你和他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卡特斯青年目光锐利,立刻察觉了你的不安。
“不要把乌萨斯战士想的那么恶劣,小姐,我答应过你的。”
“可你刚才还欺负我。”
“连这点玩笑都接受不了,恕我直言,你和你们那个跟我同族的领袖一样幼稚。”
“你…”
你还是很生气,但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台词反驳回去。
废墟下的烟味更呛了。
双方又冷战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再次打破沉默。
“带兜帽的小姐,聊了这么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干员们都叫我博士,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事实上,方才的事你仍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因为失忆导致的用词匮乏,你才不想让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雄兔子使用和干员们一样的称呼。
“你可以叫我霜星,博士小姐。”
二、
卡特斯少年阿米亚很焦虑,这种焦虑来源于对博士安危担忧。
特别是当他得知博士被埋的位置和敌方指挥官几乎一致的时,差点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抓狂,但身为罗德岛领袖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没有在众干员面前失态。
值得安慰的是,负责勘察的干员确认两个人目前还都活着,并且不像发生什么太大争执的样子。而雪怪小队的其他成员也主动提议暂时休战,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现在只能祈祷那个白兔子像他的手下一样明事理,不会轻易对博士作出什么粗暴的举动了。
“阿米亚,不要再用手挖了,你的手已经流了很多血……”
“那怎么行…不快点的话…不早点找到博士姐姐的话…天知道那个凶巴巴的白兔子会对她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卡特斯少年心中的焦灼感也在一点点地膨胀,似乎快要到了临界点。
幸好,已经不远了…
……
“嘭!”
“博士!”“大哥!”几乎同时响起的喊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咳嗽,无论是雪怪们还是罗德岛的干员,都禁受不住这扑鼻的烟气。
你为与干员们的重逢以及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而感到格外开心,只是这样的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
霜星似乎也很开心,他迫不及待地又重新点了支烟,抬起头看看雪怪和你的干员们,又看了看你。
“你赢了…”
“是的,我赢了,博士小姐。”
“你压根就没想让我赢!”你这次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恼火。
霜星叼着烟卷,嘴角上扬,缕缕青烟从烟卷尽头冒出,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来。你并没打算退后,而是以一副冷眼回敬了他。
毕竟此刻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离博士远点!”
如期望般地,棕发的卡特斯少年冲了过来,挡在了你身前。他神经紧绷,不经意间,你发现他手上的戒指已经微微变红。
霜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了望雪怪们,问道:“我在下面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和罗德岛交战?”
“没有!大哥,我们都在救人!”
“救人…么。”
不知不觉间,呛人的烟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既然没有打,那也就没有再打的必要了。”
霜星回过头“走吧,博士小姐,你可以归队了。”
“?”你一脸懵。
“?”阿米亚也一脸懵。
“我本来也没说同时挖开会怎样。”
你松了口气,但仍然以不放心的眼光看着对方的领袖。阿米亚也注意到了你的眼神,他很关切的问你被埋的时候有没有遭受对方的胁迫、或是欺凌。
你一边轻抚卡特斯少年的头发一边悄悄安慰着“我们相处的还好。就是拌了点嘴而已”才让他放心下来。
霜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到雪怪中间,雪怪们簇拥过去,有的抱怨他被埋在废墟下还有抽烟的闲心,有的在担忧他的安危,还有的在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说太多,只是和雪怪们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叫到:
“博士小姐!”
“?”
“你们接下来要去龙门,对吧?”
“嗯。”你只是答应,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
霜星顿了顿。
“那就祈祷我们不会再碰面吧。”
你和阿米亚领悟到他的弦外之音。
“我们之间的战斗本就毫无意义。”
“但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
“你的矿石病已经很重很重了,抽烟和施术都只会让你的病情更加恶化!”
“可我如果不这么做,不能感知温度,就无法战斗;可我如果无法战斗,难不成要找你们来替我?”
你没有多想,直接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震惊的话:
“至少你和雪怪们可以来我们这里接受治疗!”
三、
你仍然记得,雪白的卡特斯青年分享着他的过去,他经历的苦难,他所挂念的养母,以及他在整合运动的所见所闻。
你仍然记得,雪白的卡特斯青年看似不耐烦地叼着烟卷吐着烟圈,却未曾打断你关于罗德岛理想的慷慨陈词。嘴上说着自己是个粗人不懂战斗以外的事,却又到了关键的地方提出自己的质疑。
你仍然记得,你被废墟下污浊的烟气呛的有些难受,他一脸嫌弃的看着你一边把烟掐掉,但再也没有掏出下一根,直到被救起之后。
你仍然记得,他临走前扔了包冻伤药给那个不惜独自断后,只身硬抗他强大法术的狐狸少年,美其名曰“奖赏”。
你仍然记得,和他道别后,先前还对他心有芥蒂的你反而开始忍不住挂念他…
你仍然记得…“那就祈祷我们不会再碰面吧。”
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再碰面了。
而且,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
…………
霜星是在你们以为一切即将划上句号时现身的。
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烟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降低的温度,你和阿米亚甚至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你能感觉到,那时的他仿佛又变得十分陌生,宁静的眼眸中所蕴含的直率和理性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腔痛苦和愤怒化作呼啸的寒风席卷而来。
“为什么你们在最关键的时候逃避战斗?”①
他怒吼。
“为什么我所认可的人总是背叛我的期待?”②
他咆哮。
“为什么不能让我的兄弟姐妹死的更有意义一点?”
他悲鸣。
“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他质问。
“为什么…”
他的一句句呐喊叩击着你们的心,本就目睹过悲剧的你们也从撞见他时的惊讶逐渐变得可以理解,只是……
“霜星先生,谢谢你,但我仍不明白与你刀剑相向的意义…”
“浪费时间…”
他抱怨。
但你却有些诧异。
你诧异他本可以趁此机会痛下死手,但他却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身为长者的他对罗德岛年轻领袖的耐心鞭策。
你们终于明白了,他要的不是你们的陪葬,而是要看到你们的实力和觉悟。
他要酣畅淋漓的战斗,要看到感染者希望的曙光,更要看到真正能对那个可耻叛徒施以天罚的人!
那就成全他吧!
…
霜星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
他有一个愿望,不想幻影弩手们步自己部下的后尘。
他有一个愿望,不想让自己固执却又有些敏感的养母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他还有一个愿望,是自己能够战斗至生命最后一刻。
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自己能看到感染者同胞们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好。
他希望罗德岛能帮助自己实现最后的愿望。而一切也如他所愿。
“赢得漂亮…”
“所以还*乌萨斯粗口*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啊!”
“追杀那个玩弄死人的女魔头也好,阻止穿雨衣的也罢,还*乌萨斯粗口*不快行动起来?一个快死掉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阿米亚无言,悻悻地招呼干员们先去救别的伤者。你清楚的记得,那时,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胜利者该有的样子。
你提出了留下来陪伴霜星的请求,这次,他没有阻止。
你向霜星走去,映入眼帘的是卡特斯青年脸上诧异的神色,就像那时在切城废墟下,他诧异你没有趁他昏迷干掉他一样。
四、
你选择留下来。
他疑惑,却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把你也轰走。
你费力地拉他拉起身,将他的身子倚靠在一根支柱边,然后在他旁边蹲坐下来。
“都这样了,还那么暴躁。”你抱怨着。
“我对兄弟姐妹们也是这样的。”他说“作为头领,有时候不得不多唱几次黑脸。”
他望了望同族的少年远去的背影。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他感叹“我想,也许我该向你们道歉。”
“怎么?”
“我伤害了你的干员。”
“你之前还说很多事改变不了。”
“承担责任的态度还是要有的,即使没有改正的机会…”
他突然猛咳了两声,胸前的雪白色衣裳被染上了一层暗红。
“你抽太多烟了…”
“少抽一根又能多活几秒?”他说“就算能多活一段时间,我又能去哪里?乌萨斯的雪原吗?不,那里本就有太多悲伤的回忆了…咳、咳…
“我的兄弟姐妹指着我这个大哥给他们找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最后他们却先我一步走了,他们真是去群傻孩子…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啊…
“可怜我的老母亲,她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她辛辛苦苦拉扯大,可她却未曾听到我亲口喊她一声‘妈妈’…真是的,如果她未曾收养过我,那该多好…
“龙门人本就是无辜的,他们完完全全成了那个德拉克人阴谋的牺牲品…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这样…他一定还策划了…更大的阴谋…
“但是你们还在……悲剧………就还有机会……挽回……”
你能感觉到,霜星说话开始有些断断续续了。
“我说过…你们可以来罗德岛,这里能为你们提供安身立命之所…”
“傻姑娘…”他苦笑着。
“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并肩作战,阿米亚也是。”你仍坚持着。
“可就算有你们同意接受…又能如何…我只是一个…错误缠身的人罢了…
“大家都觉得你完全有资格!何况就这样放弃,又怎么能改正已经犯下的错误呢?”你急切的回应着。
“好吧……博士小姐…若这已成命令的话……再不报上名字…就是不礼貌的……倘若还有机会,我叶戈尔…一定会……与你们……同在…咳…咳”(PS.因为实在找不到“叶莲娜”对应的俄罗斯男名就随便挑了个叶字打头的…和某少前的boss真没关系。)
“谢谢你,叶戈尔…很有气势的名字…”
你安抚着他,称赞着他,但却能感觉到霜星的呼吸频率越发缓慢,瞳孔也渐渐暗淡…
他的生命正如他说的那样,已经所剩无几,而你却无能为力。
寒冷将散,冰雪消融,一切正在重归温暖。
卡特斯青年费力地侧过头,看着你的脸。
“博士小姐……你……哭了…”
无力的言语中夹杂着淡淡的惊愕。
是的,你哭了,
泪痕反射着穿过缝隙的微光,是那么的显眼。
苏醒后的两周里,你曾目睹了太多悲剧,身临诸多惨痛,但一切都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战士、一介武夫、或是一个朋友,在你眼下逐渐凋零。
何况在这个时而倔强、时而冷漠的面具下,隐藏着的灵魂,是那么的温柔…
霜星费力地抬起手,想要为你拭去眼泪。在触碰的那一刻,你感觉到,他的手,很温暖。
“小姐…怎么可以…
“快……擦干净…
“你的战士们………还在……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的力道也越来越轻。
“去吧…
“我看到…我的…弟兄们…来接我…
“妈…对不…住了…”
五、
……
他的手滑落下去,
他的眼完全合拢,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仿若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而一旁的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啜泣顷刻间转为嚎啕大哭,湿润的“冰窰”里,久久回荡着痛彻心扉的哀鸣……
…………
自那以后,你的办公室里,时常会布满呛人的二手烟。
你染上了烟瘾。
很多干员对此感到惊讶和困扰,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卡特斯少年苦口婆心劝你注意女孩子的形象,
即使真正执掌罗德岛的菲林大夫为此没少像老父亲一样对你发火,
即使你也总想戒掉…
却都失败了。
或许是这略微刺鼻的烟味总会勾起你的湿湿的怀念…
怀念那时在切城废墟下,你看那雪白的卡特斯青年吐着烟圈,听着他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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